

科幻多多少少带点奇妙的意味,而藏在作品之后的作家同样是一座可供挖掘解读的富矿。就像宝树的本名叫李俊,李俊的分身却不止科幻作家“宝树”一个,还有另一个笔名叫新垣平,在金学研究领域颇具影响。那么戏剧性的一幕来了,我来介绍下这位朋友,他有三个名字,你可以叫他“宝树”“新垣平”或“李俊”。
宝树:一个有好奇心的人
宝树,科幻作家、译者。
某日,宝树与我说:“科幻是神的艺术。”我好奇道:“此话怎讲?”他接着说:“这里说的神,当然不是宗教神话里那些法力无边的人格化存在。而是说科幻的想象力,能够打破认知的边界,开启前所未有的可能的空间。”我听出了他对科幻写作这门手艺的崇敬与期许。
十余年的全职写作生涯,“科幻”二字已烙进宝树的生命。而他在科幻领域也不断斩获实绩,屡获中国科幻银河奖、华语科幻星云奖等奖项,去年又凭借《美食三品》入围世界科幻领域最高奖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奖。
“生活最美好的地方在你的精神生活,你物质生活满足的基础上得有个精神生活。”当四十多岁的宝树说出这句话时,他在写作与阅读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。
少年时期的经历对作家的影响是持续而深远的。
曾与宝树逛海盐的绮园,他说小时候来过这里很多次,园林在有限的空间内通过叠山理水营造出一些隐秘的空间,假山里面仿佛就是秘境,是否可以藏一些东西,或者人们为了避难,特意修的一个空间,外面的人只能走水路进去,令人遐想。一旦想象力开启,那么故事也便逐步产生了。

给新民晚报读者题词
“写科幻,我写宇宙大爆炸也可以,写时间倒流也可以,也许你会说这些设定好多人写过了,没有新鲜感。”宝树认为,“新鲜感就是去开辟出一个秘境,别人觉得没什么新东西,但是你能写出新东西来。”
小学时,宝树就开始看科幻、《十万个为什么》;中学时,发现有个东西叫哲学,尽是对宇宙、时间、生命的意义等终极问题的追寻;后来入读北京大学哲学系,发现学校图书馆藏书丰富,有大量的书可以借阅;再后来,网络上也可以搜索许多资料,常从一个词条跳到另一个词条,消磨好几个小时。
“关键在于对世界万物有好奇心,这份好奇心会带着你去寻找知识。”在宝树看来,哲学可能更多是在抽象概念的框架里去思考,而科幻则通过对科学的进一步想象,坐一艘飞船去宇宙的尽头、时间的尽头看看那里有什么。
写科幻需要大量知识储备,宝树兴趣广泛,极其好学,知识面甚广,他认为“超常规思维”对于科幻写作、对于打开想象力很重要。譬如网上在吵哪些历史是真的、哪些历史是假的,他就在想如果有一台机器,将想象的历史变成真实的历史,那世界会是啥样,很有新意。
宝树入围雨果奖的小说《美食三品》提出一个话题:如果人能够感知到其他人吃东西的感觉,会发生什么情况?听起来有点奇怪,但他在创作中通过传递脑电波将每个食物的口感传递出去,再融入商业运作购买别人的味觉,来满足人们平常不可能吃到的美食,甚至也能感受到动物捕食的刺激。

宝树的思路是宽广的,并由此进一步思考这种感知的贯通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?动物性如何影响人性?这就会产生很多推演,有很多可以写的东西,小说的丰富性就出来了。
新垣平:一个向往侠情的人
宝树这个笔名出自金庸小说《雪山飞狐》《飞狐外传》中的人物。上世纪90年代,少年的他在海盐读书,晚上便关起房门假装学习,实际上偷偷地在看金庸武侠小说,自言“沉浸到小说的世界里,忘却了周围的一切”。
长大后,他以新垣平为笔名写出《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》《剑桥倚天屠龙史》,也堪称“武林高手”。“香港四大才子”之一的倪匡评价“一本正经,煞有介事,确然有趣”;小说家马伯庸直言“我特别喜欢,是我所一直希望能达到的那种境界”;学者余世存感叹“我很喜欢新垣平大侠的书,它是跨界的游戏,是现代话语启蒙的新形式”。一时间,这两部作品被视为金学研究领域的创新之作。
为何以剑桥史的写法来架构起一个庞大的金庸武侠宇宙?
在他看来,以前喜欢看剑桥中国史,一面获取新知,一面打开视野,从外国人的视角看中国有特别的风味,有时候啼笑皆非,有时候很有启发。“金庸武侠是我们熟悉的,但外国人看,什么感觉,武功、招式、内力这些对他们是很陌生的东西,他们会怎么从自己的文化出发理解这些概念。那时我在国外留学,看英文论文,非常晦涩、枯燥,就想换换脑子,就想到用外国论文的语言去讲述金庸小说会怎样,突然就觉得很好玩,开始写得不长,就随便写了几段,结果越写越长,写了十几万字一本书。”

因为阅读一个作家,而去写了一两本书去解读去致敬,新垣平对金庸也可谓痴狂了。金庸诞辰百年时,他还写过一篇文章,题目就很诗意,叫作《我也曾坐过金庸的“船”》,光这一句仿佛就能想见作者倾注不少情感的“读金岁月”。有船,就有水;有水,就有江湖。水的意涵是丰富多元的,新垣平看到了水是有危险性的,但水又是流动的,可以将整个世界连通起来,水还有漂泊的意义,侠客侠女在江湖漂泊,“你看,水上有漂泊,有冒险,有各种经历传说。”
少年、青年时期生活在浙江海盐,金庸的家乡海宁袁花与海盐毗邻。新垣平注意到《倚天屠龙记》中将天鹰教总舵设在海盐南北湖鹰窠顶,便幽默道:“殷素素是浙江海盐人,四舍五入他儿子张无忌也是半个海盐人。”如此说来,宝树与张无忌也是半个老乡了。
李俊:一个懂得感恩的人
1980年,李俊生于四川,母亲是四川人,父亲是山东人,因父母是秦山核电第一代建设者,一家人于1986年迁居海盐。1991年12月15日,秦山核电并网发电,李俊作为核电家属还见证了这个时刻。
在海盐,李俊先后就读于向阳小学、武原中学和海盐中学。他的初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朱益群至今仍喜欢叫他“李俊”,那是他学生时代的名字。李俊个子很高,班中同学以为他肯定有运动天赋,叫他去打球,他不肯,只愿意坐在教室里看书。朱益群回忆道,“有时候上课,他坐在座位上偷笑,我知道他肯定在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得意,就鼓励他写下来。他的作文词汇丰富、情节生动、想象力充沛。我总是将他的作文当成范文,让他当堂朗诵。他也当仁不让,读得声情并茂,也由此对写作越来越有兴趣,水平日渐提高。”
在朱益群眼里,这个学生有着不俗的气质,初二时就开始在课余啃大部头著作,他能在同学惊诧的目光中不动声色,一直把头埋进书中,乐此不疲。老师的眼光是精准的。1999年,李俊以一篇《一只被咬过一口的苹果和我》获得首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,那年一等奖得主中最知名的是韩寒。与韩寒辍学不同,李俊1999年以海盐县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。

本周日的星期天夜光杯封面人物
李俊是一个感恩的人,常常与我说起他的恩师朱益群。
去年回乡期间,他受邀在元济高级中学讲座,忙完已经晚上九点了。学校送了他一束鲜花,他次日一早就要离开海盐,知我两日陪同辛苦,便要将鲜花转赠于我。我说:“赠我意义不大,既然总是念起朱益群老师,不妨我们夜访朱老师。”海盐地方不大,我与朱益群老师也相熟,一个电话过去便知其还没休息,我与李俊便驱车前往朱老师家楼下,李俊将花献给朱老师,朱老师也很高兴。师生俩握手,朱老师满面笑容道:“李俊现在成名了。”李俊在老师面前还像当年学生一样,谦虚道:“不值一提,不值一提。”我注意到朱老师接了鲜花,花却在晃动,便说:“朱老师,您手在抖吗?”朱老师笑着说:“我激动啊。”之后,李俊回海盐,有时候总要去拜访下恩师。
和李俊熟悉起来后,我与之聊天也放开了。
有一次,我去他家参观书房,进门就看到他父亲的遗像。某刻,我便问起:“我发现你写科幻,有时候会特别运用到时间概念,回到过去,或者穿越到未来,你没有在梦里梦到过你父亲?”
“有时候很感慨,梦里面你觉得和平常生活一样,可是你会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个人已经去世了。”李俊说,“父亲去世之前,我做过一个梦。我和他一起走,他在前面的人群中,再往前就是地铁,我就叫他,他没有听到名字,慢慢地人就是看不见了。我当时醒来以后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预兆,就是说慢慢地要和他告别了,一下子就有一种胸口被打中的感觉。”
人生仿佛是由一场又一场告别组成,纸寿千年长过肉身百年,这样说来科幻或写作有时候倒像是一种慰藉,在浩瀚的时间长河里留下一点点痕迹。
原标题:《人物 | 宝树:不过是一个“分身”》
栏目编辑:郭影 文字编辑:史佳林
来源:作者:周伟达